加零不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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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指路→荼蘼花事（39）危局

【40】长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对不起，跑错棚

“别挫败了，爱上一个神明的凡人，还敢奢望有什么好日子过吗？”

 

洛神一句话说完，回手微招，碎成千百片落了满地的莲座骤然重聚，一派狼藉的洛神殿瞬间恢复富丽堂皇。洛神微移莲步，在宝座上款款落座，支颐浅笑：“你说呢，含光君？”

 

蓝忘机被洛神施了定身咒浑身无法动弹，只能暗自调动灵力，试图冲破束缚。可是但凡体内灵力稍动，浑身就如针扎一般，无处不痛。显而易见，神仙的咒术并非他随意可以冲破——他需要时间。

 

于是他道：“事在人为。”

 

洛神爆发出一阵狂笑。

 

“好一个事在人为，果然是浅陋凡人，说话也如此天真。不如让我来教教你……”说着他抬手一招，时空交叠，蓝忘机已到他面前。他从宝座上俯下身来，一寸一寸地凑近蓝忘机的脸，眯起眼睛打量着，仿佛在欣赏一件待价而沽的珍玩器物。

 

“事，不在人为。”洛神缓缓地道，“事在天定。”

 

洛神的手再度抚上蓝忘机的脸颊。

 

“而我就是天。”

 

蓝忘机骤然抬眸，那眼中有什么光一闪而过，洛神正自得意，却没注意到。

 

洛神靠回宝座，睨着座前的蓝忘机，懒懒地抬起两根手指：“看在你长得这么……”他语声一顿，唇角一勾，“……的份上，给你两条路走。”

 

“第一条，你继续做你的‘含光君’，下界之后，对荼……啊不对，对你的‘魏无羡’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的时间，你就耗尽寿元化作枯骨，留他在无限长的余生里独自回味你的红颜白骨……”

 

“第二条，跟着我，我可以让你位列仙班，给你长生。”

 

蓝忘机抬眼开口，才说了一个“我”字，就被洛神打断。

 

“先别急着回答，目光短浅的凡人，你以为我不知你心里如何想的吗？左不过是一个‘能与他相守一生便已足够’这类自欺欺人的词汇。‘一生’，哈哈！多么可笑的用词！因你们生寿不满百年，才有‘一生’之说，有了‘此生’，便有‘来世’，空空荡荡的小脑袋里，只能造出这些虚无缥缈的辞令，咬文嚼字自我安慰，仿佛发明了‘来世’一词，就真能转世成人，重新过活。”说着洛神袍袖一挥，两人眼前豁然开朗，是浮云之下的浩然乾坤和万世苍生。

 

“低头看看吧，凡人，在你脚下的都是蝼蚁，在你身边的才是人神。你以为你这区区‘一生’，对荼幽来说算得了什么？你的一生过完了，他还有千万个‘一生’要过，你觉得你和他那弹指的相守，算得了什么？”

 

“只有你真正拥有了长生，你才会明白，你如今这种虫蚁之思有多么可笑。”

 

洛神说完了，从高处俯视着蓝忘机，傲然静待着他的答案。

 

蓝忘机的双睫有些不自然地一颤，似乎在做什么极为痛苦的抉择，过了半晌，才听他道：“荼幽，他也如此吗？”

 

——他也像你一样，觉得我是蝼蚁吗？

 

“他？”洛神嗤笑道，“他不过是个游戏人间的纨绔罢了。听说自己在凡间有个情根就迫不及待地下凡去玩了，玩个百八十年自然又能找到别的玩物。我与他不同，你跟着我，我保你同我一起，共享天齐。”

 

“共享天齐。”蓝忘机低声重复。

 

“不错！情情爱爱，不过是凡俗哄骗人心，好教人生儿育女创宗接代的伎俩。若你有无穷之命，无尽之寿，你就知道，蒲苇磐石幼稚可笑，生离死别愚不可及。”洛神道，“让我告诉你真相吧，人欲情爱，是朝生暮死的凡人编织出的谎言。断情绝爱，方得长生。”

 

蓝忘机闭目良久，似乎在沉思洛神道破的天机。然后他道：“好。”

 

洛神笑着去牵他的手：“我就知道，你是个想得通的……”话未说完，忽然息声。

 

有殷红的东西，喷薄落入脚下翻滚的云层。

 

洛神不可置信地低头，自己去牵蓝忘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齐腕而断。而蓝忘机的手里，拿着一个被血染红的琴弦。

 

“情爱并非谎言。”蓝忘机淡淡地道，“永生才是。”

 

染上洛神之血的云层刹那间翻滚起来，狂风呼啸，一殿金光骤然暗淡下来。面容姣好的洛神陡然发出凶戾狂啸，不似仙府之音，倒像地府之怒。

 

整个洛神殿陷入剧烈的震颤。

 

满殿的俊男美女，在天神之怒下没命地狂奔，赤身裸体穿梭在层层纱帐之间，撞翻了无数璧碗玉盆。

 

蓝忘机反手抽出避尘，指着那些奔逃的男女对洛神道：“你招揽他们时，也立誓与他们共享天齐吗？”

 

可是他们第一时间就逃了。

 

——断情绝爱，何必长生？

 

阴风的漩涡中心，洛神断掉的手腕正在一寸一寸长回，粉红色的新肉在抽芽蠕动。他仿佛已陷入癫狂状态，对着蓝忘机大吼：“你懂什么？！你这个凡人懂什么？！”

 

因洛神的神力都用来恢复断肢，支撑整个洛神殿的力量变得愈发稀薄，辉煌的廊柱开始倾斜崩塌，飞扬的纱帐开始破碎撕裂，脚底的云层显出缝隙。

 

蓝忘机一剑指向洛神。

 

洛神殿中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蝼蚁，你胆敢杀神吗！”

 

 

 

蓝忘机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急忙伸手扶住身边的一棵树，将自己身体的大半重量靠到树上，才勉强维持站立。趁着洛神长篇大论时，他逆运灵力强行突破定身咒，再用弦杀术攻其不备，才让自己有了可乘之机。在洛神忙着恢复血肉时，蓝忘机一剑佯攻，果然激得他大怒，神力纷乱，大殿倾塌，蓝忘机才能寻到云端的缝隙脱身逃回凡界。

 

此刻他早已没有多余的灵力御剑，徒步走向乱葬岗的路上，神咒的反噬呼啸而来。洛神的那股神力，根本无法用他自身的灵力抵消，此刻依然留在他体内，失控的霸道力量在他的五脏六腑横冲直撞，不断凌迟着他的脏腑。

 

炽热的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吞咽回去。这个动作仿佛不是第一次做了，蓝忘机记不真切，但眼前自然浮现出一层朦胧月色，鼻端若有若无的是泥地青草与露水的清香，耳畔是一个人在笑，似乎是嘲笑蓝忘机，又像是拿自己打趣。

 

洛神说的话又在脑中响起。

 

“他？他不过是个游戏人间的纨绔罢了。听说自己在凡间有个情根就迫不及待地下凡去玩了，玩个百八十年自然又能找到别的玩物。”

 

他只是游戏人间吗？我只是他的露水一逢吗？

 

蓝忘机更用力地把血往回咽，扶着树的手却已经开始发颤了。眼前泛起一层淡红色的血雾，双耳如遭锤击，嗡嗡不绝。

 

体内的洛神神力似乎玩腻了他的内脏，转而侵蚀他的骨肉肌肤，细小的血珠从他指尖渗出，钝痛深入骨髓。

 

蓝忘机想到洛神给他的两个选择，要么下凡过完自己于冥君而言弹指一瞬的人生，要么在天上断情绝爱获得长生。蓝忘机不想要长生，他却忍不住叹自己相对于天地苍生的渺小无能。他不愿做一个洛神一般视凡人为蝼蚁的无情神祗，他只想做一个天地间坦荡的人，在魏无羡需要他的时候，站在他身旁，告诉他自己相信他，告诉他自己会与他永远并肩。可是——洛神也许傲慢残忍，但有一点他没有说错，凡人之于天神，确然如同蝼蚁之于行人。他妄想的，在魏无羡需要帮助的时刻挺身而出，此刻也仿佛是个笑话。当他们遭受天兵围攻的时候，确实有人挺身而出了，可那是魏无羡，是荼幽，是冥君，不是他蓝忘机。而此刻，在寒风中颤抖的，被神力凌迟的，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咽回自己的血的，是自己这个对当前困境无能为力的人。凡人的“一生”与冥君的“一生”，何止差了一阶，自己的“永远”，又怎么配得上荼幽的“永远”？用凡人稍纵即逝的生命去捆绑荼幽的齐天之寿，真的不是自己的自私吗？

 

何况，我的一生，也许此刻就将到头。蓝忘机看着自己指尖越汇越大的血珠，这样想着。

 

一个声音骤然响在身后，五分是疼，三分是惜，还有两分薄怒。

 

“我不是说过，自己的血不要往肚子里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