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零不加一

- 西方奇幻童话故事

- 王子叽X龙羡

 

题记：

Half of my heart to keep you whole.

                   ——罗伯·科恩《龙之心》

 

 

1

 

洒满了胡椒的烤野猪腿，十个串成一串的鸽子和小鸡，淋了蜂蜜和香料的乳猪，浇了醋的新鲜牡蛎，塞满了蘑菇培根和鸽子肉的馅饼，红酒炖烂的梨，加了奶油的洋葱汤，油亮的烤甜菜，成堆的黑面包，摞满了银盘的羊奶酪。

 

乐师们弹奏着竖琴和提琴，歌手们的歌喉首屈一指。喝醉的骑士晃出了杯中的啤酒，大笑着的侍女帮他满上。

 

有人喊道，快看呐，美丽的公主要向尊贵的王子敬酒！

 

那一瞬间，宴席上吵吵闹闹的乐声，玩笑声，碰杯的声音都停了，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坐在高台上的王子。

 

哦！他们激动地呐喊，我们的王子，全天下最优雅，最正直，最高贵的王子，只有这么美丽的公主才配得上他。

 

公主轻提罗裙，她的手里端着鲜艳如血的琼浆，她的眼波比湖水更温柔。

 

王子坐在高台上，他就像传说中的一样英俊，他有着琉璃色的眼睛，他的睫毛像马驹的一样长。

 

公主走到王子面前，开口说：“亲爱的王子，我可不可以请你喝杯酒呢？”

 

王子沉默又迷人，公主的脸早就红透了。她看见王子站起身，嘴巴微微张开，然后在众人的屏息凝神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嗝。

 

公主以为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世界上最高贵的王子绝对不会在一个公主面前打嗝。于是她走近两步，重新说：“亲爱的王子，我可不可以请你喝杯酒呢？”

 

王子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他张开嘴，好像想说话，然而发出来的却是一个比刚才更响、更长的嗝。

 

公主伤心欲绝，她扔下手里的酒杯跑了。

 

 

2

 

墨绿色的森林无边无际，王子骑着一匹白马，穿行在森林里。他一边骑着马，一边还不停地打着嗝。

 

王子的目的地是森林里的一条瀑布。来自雪山上的水哗啦啦地流下来，汇聚到一个清澈的水潭里。水潭旁边有一个庞然大物，他的翅膀焉嗒嗒地盖在地上，他的肚子像小山一样圆。

 

“嗝！”那东西打出一个大大的嗝。

 

一听到马蹄的声音，大龙就迅速翻身坐起，凑上前来。“哎呀！我英俊的小王子，”他说，“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王子没有理他，而是皱眉看着大龙旁边堆成山一样的辣肉馅饼与奶油派。王子对这两样食物很不满意。

 

“我可爱的小王子，”大龙的尾巴飞快地摆动着，身上红黑色的鳞片每一片都泛起了光，“你的脸这么红，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王子指着那些又辣，又油，又腻的食物说：“对身体有害，不可暴食。”

 

过了一会又说：“我带给你的芜菁和甜菜呢？”

 

听到这两个可怕的名词，砰的一声，大龙肚皮朝上，倒在地上，眼睛翻了白，尾巴痛苦地抽搐着，舌头也伸到外面来了。

 

只可惜，这幅逼真的死样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个响亮的嗝打破。

 

大龙吃得太撑了，他打嗝打得震天响。大龙打嗝的时候，王子也情不自禁地跟着打嗝——他们两个连心跳都是一起跳的。

 

王子无奈地说：“你是故意的。”

 

“对呀，”大龙一咕噜从地上又爬了起来，两只翅膀激动地噗啦噗啦，“坏公主想要嫁给你，你不许答应她！嗝——”大龙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继续说，“我和你一起打嗝，把坏公主吓跑！”

 

可惜，王子根本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的意思，依然执着地说：“要多吃蔬菜。”

 

“嗷！”大龙惨叫了一声，这一回没有装死，他直接噗通一声摔到水潭里去了。

 

 

3

 

王子第一次遇见大龙的时候，是十二岁的一个下着暴雨的夏天。那时候大龙还不大，也没有这么好吃懒做，是一只很灵巧很漂亮的小龙。

 

那时候王子也不大，是一个像白玉雕成的小王子。小王子骑着一匹小白马走在茫茫的原野上，头上戴着镶了红宝石的小王冠。他的脸白得透明，琉璃色的眼睛浅得快要失去颜色。

 

黑云就在这个时候压下来。

 

小王子的小白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子里忽遛忽遛地喷着气。那黑云压得实在是太低了，仿佛站在马背上手指就能碰到天似的。天黑得不像话，随从们全都紧张起来，他们说：“不好了，大风暴就要来了。”

 

黑云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着。

 

没过多久，小王子就听到前方的骑士大声叫着：“龙！”他们听起来非常害怕。“是龙！”他们一个接一个吼着，哗啦啦他们的剑都抽出来了，可是谁都没有勇气冲上去砍龙。

 

从团成一团的黑云里冒出了一截翅膀。翅膀看起来很薄，但是很漂亮，又很有力气。那翅膀一扇，黑云就被扇开来了。然后小王子就看见了那只龙。一只红黑色的小龙，它的鳞片即使在没有太阳的时候依然闪闪发光。

 

那小龙挥动翅膀，在低空打了一个滚，滚过小王子头顶的时候，一只灵巧的爪子抠走了小王子王冠上的红宝石。

 

小龙在王子头顶留下一串嘻嘻哈哈的笑，然后张开翅膀，飞远了。

 

小王子很生气，这是已经去世的王后留给他的红宝石。在受到惊吓的随从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王子就一个人骑着他的小白马，箭似的朝小恶龙追过去了。

 

 

4

 

小龙发现了追过来的小王子，故意收了翅膀，飞得又低又慢，还用灵活的尾巴圈着红宝石，在小王子眼前晃来晃去。其实，这只调皮的小龙根本不想要偷小王子的宝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小王子，漂亮的小王子生气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呢？小龙只是想知道这个。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小龙没有想到，这个小王子不仅特别漂亮，还特别勇敢，居然敢一个人来追恶龙。真是一个不一般的小王子啊！小龙这么想着。

 

小王子拿起了他的小弓，搭上一支箭，嗖的一声朝小龙射去。

 

调皮的小龙正在想心事呢，结果差点被小王子射中，赶紧在空中打了一个滚，不小心扭到了长长的脖子。“嘶——”他龇牙咧嘴的，“骑白马的小王子，你不赖嘛！”

 

小王子又搭上了一支箭，他说：“还给我。”

 

“不还不还不还！”小龙气呼呼张开了鳞片，“你弄疼了我的脖子，我不还！”你瞧，这只龙就是这么无赖，明明是他先抢了小王子的宝石，他却怪小王子弄疼了他的脖子。

 

小王子的脸白得可怕，他一声不吭地追着。

 

就这样，他们一个逃，一个追，跑过了绿油油的草原，跑过了金黄色的田野，最后跑到墨绿色的森林。小龙终于飞不动了，他落到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小王子的小白马也跑不动了，它停下蹄子，呼哧呼哧地喘气。小王子也很累，他的手钟摆似的打着颤，他差点就要抓不住缰绳了。可是他还是咬着牙齿，坚持走到小龙面前，认认真真地说：“你偷了我的东西，要还。”

 

小龙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说：“好吧，给你。”他把卷着宝石的尾巴伸到小王子面前，等小王子伸出手的时候，忽然一下子抬起尾巴，抬到小王子够不着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小龙抱着肚子笑，“执着的小王子，你长得不够高呀！”

 

小王子生气地拿起了他的弓箭，小龙赶紧重新把尾巴送到王子面前。“别生气呀，一板一眼的小王子。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小王子说了自己的名字，小龙开心地扑扇起翅膀。对于一只龙来说，知道了谁的名字，谁就成为了龙的朋友。现在小龙有朋友了。他把宝石递给小王子，这一回很认真，没有耍赖。可是小王子还没来得及接过宝石，就忽然倒在地上了。

 

 

5

 

小龙慌了。他这才发现，小王子的脸是那么白，几乎白得透明了。他赶紧低下头去听小王子的心跳。咚，咚，咚，还好，还在跳。可是，这个声音听起来怪怪的，和别人的心跳声音都不一样。

 

原来，小王子的心天生就少了一半，这就是为什么他的脸色那么白。王宫里的医师说，小王子少了一半心，活不过十三岁。马上就是小王子的十三岁生日了，焦急的国王到处为他寻找名医，可是所有人都说，天生少的心，是没办法医治的。

 

王国上下的人都很伤心，因为小王子是那么英俊，优雅，又善良的王子。但是小王子自己却不大伤心。他从小看了很多书，懂得了很多知识，看破了许多道理。他说：“生命的意义，不在长短。”

 

小王子醒来的时候，大雨早就落下来了，随从们果然没有说错，是一场带着风暴的大暴雨。但是小王子身上一点湿的地方都没有。小龙找了一块干净又平整的石头，铺了很多软乎乎的草，做成了一个简单又舒服的床，把小王子放在上面。然后小龙张开自己大大的翅膀，把雨水都替他遮掉了。

 

小龙问他关于心的问题，小王子还是这么回答：“生命的意义，不在长短。”

 

小龙很着急地说：“可是你马上就要死了呀！”

 

“没关系，”小王子说，“只要不做坏事，死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星。”

 

小龙说：“不对！你才不会变成星星，星星都是飞到天上的萤火虫。”

 

小王子听了很疑惑：“书上不是这么说的。”

 

小龙说：“你们人写的书都是骗人的。让我来告诉你，吹到天上的雏菊变成了太阳，飘到天上的蒲公英变成了月亮，飞到天上的萤火虫变成了星星。所有的龙都知道。”小龙骄傲地摆了摆尾巴，“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6

 

小龙想了一个办法。

 

他用古老的魔法，把自己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自己留着，一半给了小王子。这样，小王子就有一颗完整的心了。有了完整的心，小王子就不会死了。小龙想到这里，开心地飞了起来，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他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

 

小王子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就有了一颗完整的心，也有了和小龙一模一样的心跳。从这个时候开始，小龙扭到脖子的时候，小王子也会脖子痛；小龙吃撑了打嗝的时候，小王子也会打嗝。

 

或者像现在一样，小龙感冒了，不停地打喷嚏，小王子也打喷嚏。

 

小龙吸溜着鼻涕说：“唉，早知道，早知道我就……阿嚏！”

 

小王子跟着他一起打完喷嚏，眼睛看向地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看起来很伤心。他说：“是我不好。”

 

一定是那天晚上的大暴雨，小龙为小王子挡了一晚上的雨，结果自己感冒了。要是没有小王子，小龙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暖乎乎的洞穴躲起来，这样他就不会感冒了。

 

小龙是一条无赖又厚脸皮的龙，他看到小王子有点自责的样子，就干脆往地上一趴：“那你哄哄我嘛！你一哄我的感冒就好了。”

 

小王子从小除了读书就是学习礼仪，从来没学过怎么哄人。因为不会哄人，可怜的小王子有点着急，耳垂都急红了。小龙看到他这个样子就很开心，他一开心，那条不听话的尾巴就开始到处乱甩了。每次小龙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他都会用尾巴把它卷起来带走，这一次，小龙的尾巴差点就把小王子卷走了，还好他最后把它收回来了。他把头伸到小王子面前，可怜巴巴地说：“漂亮的小王子，你会呼呼吗？你呼呼我，我就好了。”

 

小王子问：“什么是呼呼？”

 

小龙把自己的嘴凑到小王子的脸颊边，凑得很近很近，差一点点就要碰到小王子白瓷一样的脸了。然后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吹得小王子有点痒，小王子就笑了。

 

小王子以前从来没笑过，因为王子应该要优雅端庄，不可以随便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小龙一吹气，他就笑了，他一笑起来，枝头的鸟儿都开始唱歌，天边飘过的云都快乐地转圈。

 

小龙看到这个笑，全身红黑色的鳞片都竖起来了，锃锃地发着光，他此刻是一只多么高兴的龙啊！他挥舞着自己的翅膀对小王子说：“喏，这就是呼呼啦！”

 

小王子学会了呼呼，为了哄哄为他生病的可怜的小龙，他就踮起脚尖，凑到小龙笑得弯弯的眼睛下面的脸颊，凑得很近很近，差一点点就要碰到小龙温暖的鳞片了。然后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小龙那双笑弯的眼睛就彻底幸福地眯起来了。

 

小王子的耳垂又有点红了。

 

 

7

 

小王子不相信太阳是雏菊做的，小龙就带他去一片雏菊花田。雏菊的枝叶又柔又软，走在花丛里就像走在天上的云里。天上有很多云，所以看不见太阳。小龙让小王子在花田里坐好，然后他说：“你等着，我来给你变出太阳。”

 

说着小龙就飞起来了，他盘旋着飞，像一只快乐的蜻蜓。然后小龙收起了翅膀，从半空中俯冲下来，快到地面的时候才重新张开翅膀，接着他就一头栽进了花丛。

 

小龙带起的风，把雏菊都卷上了天。小王子抬起头看，漫天都是金黄色的雏菊，就像小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出现的星星。雏菊越飘越高，都快飘到天上去啦！

 

然后太阳就出现了。金黄色的太阳，就像金黄色的雏菊，它们一样又香又温暖。小龙骄傲地摆了摆尾巴：“现在你信了吧！吹到天上的雏菊变成了太阳，所有的龙都知道。”

 

 

8

 

因为之前下过了大暴雨，所以晚上的时候有点冷。小王子收集了很多木头，想要生一堆火，小龙已经感冒了，他可不能再着凉了。可是小王子没有带火石，没办法生火。

 

小王子想让小龙喷火点燃木头，小龙听了之后很惊讶。

 

小龙说：“谁说龙会喷火的？”

 

小王子说：“书里是这么写的。”

 

小龙说：“你们人写的书都是骗人的。龙不会喷火，我不会喷火的。”

 

小王子因为自己的误会有些惭愧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又说，“我怕你冷。”

 

小龙听到王子关心他，又高兴地飞起来了。“我不冷，”他说，“我们去追萤火虫吧。”

 

小王子和小龙一起追萤火虫。萤火虫们都很懒，它们躲在草叶卷成的小被子里面睡觉。小龙教小王子怎么把它们赶出来。

 

小龙的腿比起他长长的脖颈和大大的翅膀来说有点短。小龙就迈着他的小短腿，一蹦一跳地在夏天凉爽的田野里跑着，一边跑，一边拍着翅膀，甩着尾巴。这样子，他身边的萤火虫就都飞起来了。

 

小王子没有翅膀，王子也不大会一蹦一跳的，小王子只知道怎么迈出优雅的步子。小龙看着小王子想要跑起来，又不知道怎么跑起来的样子笑得肚子痛。没有办法，小龙只好把小王子放到自己的背上，让他跟着自己一蹦一跳啦。

 

小龙不停地跑啊跑啊，他带起来的动静把萤火虫们都吵醒了。萤火虫因为睡觉被吵醒，很生气地飞起来，飞得很高，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然后星星就出现了。满天的星星，就像满天的萤火虫，他们一样懒惰又调皮。小龙对背上的小王子说：“你看，飞到天上的萤火虫变成了星星，所有的龙都知道。”

 

小王子在小龙的背上笑得好开心，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笑过。小龙的鳞片好温暖，小王子趴在小龙的背上睡着了。

 

小龙把翅膀收起来，盖在小王子身上，这样他就不会着凉了。

 

其实，小龙有个秘密没有告诉小王子。因为龙是最爱自由的生灵，所以他们的背是不可以骑的——心爱的人除外。

 

 

9

 

自从小龙把一半的心给了小王子，他就在小王子城堡旁边的森林里住下来了。小王子渐渐长成了大王子，小龙也渐渐长成了大龙。

 

大龙是一只很没有志向的龙。因为这个森林里的水潭太凉爽了，因为王宫里做的东西太好吃了（芜菁和甜菜除外），因为天天见到的王子太可爱了，所以他一点也不想走。他完全没有想到，原来自己住在这里，是有人不喜欢的。

 

那一天王宫里开了宴席，有很多别的国家的王子和公主来参加。你知道，有时候这种盛大的场合，是需要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的。比如王子就不得不喝了一杯酒。

 

王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喝酒。他一喝酒就醉倒了。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他还是那个优雅又安静的王子，但是王子其实已经醉倒了，要是大龙在旁边，他一定一眼就看出来了，并且开心地转圈圈，因为王子醉倒的时候最可爱了。大龙可以在大钟长长的针跑完一圈的时间里想出一百个逗王子的办法，没有人可以比大龙想得多。

 

不过，因为大龙把自己的心分了一半给王子，所以王子醉倒的时候，大龙也会变得比较想睡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所以现在王子醉倒了，大龙也就在自己凉爽的洞穴里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坏人们开始行动了。

 

你知道，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他们给自己的心拉上了窗帘，善良的光就照不进来。他们不相信天上的太阳是雏菊，也不相信夜晚的星星是萤火虫。他们看到又香又暖的雏菊，就想把它们摘下来插到硬邦邦的瓶子里，然后跟别人说这是自己的花。他们看到调皮又懒惰的萤火虫，就想把它们拢到纱袋里，用来照亮自己的房间。同样的，他们看到住在水潭旁边的大龙，就想把它关起来，拴上铁链，让他不得不作为自己的坐骑。

 

因为喜欢大龙的王子喝醉了，因为喜欢王子的大龙睡着了，坏人们就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10

 

王子因为之前喝醉了，所以就早早地睡着了。但是他没有睡多久，忽然就被一阵剧痛给弄醒。

 

他坐起来，发现自己的手臂和大腿都在流血。血不停地流，不一会，他的床就被染红了。

 

王子立刻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顾自己流血的身体，直接往城堡外面冲去。衷心的仆从拦着王子，他们说，城堡外面现在在打仗，你一跑出去，一定会被邪恶的骑士的长矛刺死的。衷心的侍卫也拦着王子，他们说，城堡外面混乱得很，你一跑出去，一定会被造反的坏人的流箭射死的。

 

但是王子没有听从他们的劝告。王子是一个非常爱听劝告的王子，只要是善良的人提出来的建议，他平时一定会认认真真地考虑听从的。但是这一次他完全没有听从，他推开那些人，直接就跑到马棚去了。

 

王子骑上他的白马，径直冲出了城堡。

 

城堡外面果然像那些人说的一样，到处都是锋利的长矛和箭矢。王子却像没看到那些危险一样，他飞快地冲向墨绿色的森林。

 

有长矛向王子刺过来，王子就躲开。假如躲不开，王子就用自己的宝剑挡开。假如挡不开，王子就只好受伤了。虽然受伤很痛，但是他必须要立刻跑到大龙的身边。大龙受伤了，他该多痛啊！他明明最怕痛的。

 

有一大波箭矢朝王子射过来了。它们又急又密，王子没办法躲开。就在这个时候，明晃晃的天忽然一暗。

 

大龙已经长得很大了，他张开翅膀的时候，把天遮住了一半，这就是为什么天忽然暗了。

 

大龙在睡觉的时候被坏人偷袭，身上受了好多伤，但是他现在飞起来了，他飞到了王子身边。他张开翅膀，像小时候替王子挡雨一样，他替王子把那些箭矢都挡掉了。

 

王子和大龙的背忽然就出了好多血。

 

真奇怪，明明大龙受伤的话，王子也会受一样的伤，但是大龙就是想替王子挡箭。大龙想替王子挡住世界上所有的伤害，所以挡箭这样子的事情，大龙总是想也不想就直接做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大龙忽然想起第一次遇到王子的时候，王子让他喷火点柴，他说龙是不会喷火的。其实不是所有的龙都不会喷火，要龙喷火的话，需要两个条件：

 

比山峰还高的痛苦，和比大海还深的快乐。

 

大龙说龙不会喷火，是因为他觉得世界上绝对没有比山峰还高的痛苦，也不会有比大海还深的快乐。山峰已经这样高了，高到大龙的翅膀也飞不过去；大海已经这样深了，深到大龙的眼睛也看不到底，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东西可以超过它们呢？

 

 

11

 

大龙的血和王子的血流到了一处，他们的血流得太多了，假如王宫的医师站在这里，他一定会说，没有办法了，王子和大龙都会死的。

 

大龙看着自己怀里的王子，这是他想要用一生守护的人，可是这一生好短呀！大龙说：“你不要离开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以后我天天吃芜菁和甜菜，好不好？”大龙的声音，几乎是最最委屈的了。

 

可是王子还是没有回答。王子的眼睛已经有点睁不开了，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是大龙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睛，可是它现在缓缓地闭起来了。

 

大龙用自己鲜血淋漓的翅膀把王子捧在心旁，像捧住了一片坠落的雏菊花瓣。

 

现在大龙明白了：比山峰还高的痛苦是什么？

 

是失去。

 

 

12

 

王子在大龙怀里，他听见大龙的心跳，和自己胸膛里的这颗永远一起跳。虽然身上的伤口让他很痛，虽然坏人的背叛让他很伤心，虽然生命的流逝让他很冷，可是他的心里连一丝恐惧都没有。他的心里是一片望不到边的雏菊花海，他的心里是一整个苍穹的萤火虫，每一片雏菊的花瓣，每一只闪闪发光的萤火虫，都倒映出一片红黑色的鳞片，那是王子的爱情。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所有善良的人们以为坏人害死了大龙和王子的时候，天上的乌云忽然散了。大龙张开自己大大的翅膀，翅膀上每一片红黑色的鳞片都发出最闪亮的光。他仰起头，炽热的火焰从他的嘴里喷出。

 

火焰在空中舞蹈，它把邪恶的长矛与箭矢全都融化成铁水，它把拉上了窗帘的人心都洗净，它把洒满了鲜血的战场变成一片雏菊花田，它把大龙和王子身上的伤口都痊愈。

 

天就这么晴了，善良的人们冲出城堡为大龙和王子欢呼。在众人的歌声和笑声中，大龙把王子放在自己的背上，他扇动翅膀，雏菊花瓣被扇起来了，它们高高地飞到天上，变成了太阳。太阳照耀下的城堡与森林，美得像天堂。

 

大龙飞起来了，他与雏菊花一起飞。他载着王子，让他去摸天上软软的云。大龙说：“可怜的王子，你被恶龙掳走啦！”

 

王子没有说话，王子只是笑——别人看不出来的，只有大龙看得见的，世界上最美丽的笑。

 

为什么大龙忽然学会了喷火？因为在经历了失去之后，大龙懂了。

 

比大海还深的快乐是什么？

 

是爱啊！

 

现在大龙载着他的爱情，飞到高高的天上了。

 

 

——————

 

本文换心通感梗来自罗伯·科恩1996年执导电影《龙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