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头文学作者 劣质留白大师

【忘羡】荼蘼花事(53)归处(完结章)

*目录点我

*脑洞来自 @月亮的呆毛_ 

*与 @月亮的呆毛_ @鬼骨面君  @阿椒  @阿渡  @海鲜面怒镇夷陵老祖  @黎瞳就是不更新  @隐形杀手  @匪瑜 的联文

*前篇指路→【忘羡】荼蘼花事(52)指缝

*本章完结



【53】归处——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

 

 

台上的花旦哀绝地唱:“楼台一别成永诀,人世无缘难到老,我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1)

 

提着茶壶的茶倌在座间灵巧地穿梭,见着有人杯空了就给满上。一张巧嘴就着什么由头都能和人说笑两句,讨到几个铜板的茶钱。蓝忘机的茶杯还有七分满,本不用添,然而也许是见他许久未动一口,茶倌便主动凑上前,道:“可是被这梁祝苦得茶饭不思呀?”

 

蓝忘机确然觉得那戏苦,便点头称是。

 

茶倌倾过茶壶,将蓝忘机七分满的茶水添作十分,道:“要我说呀,梁祝可算不得苦,化蝶成双,那可不是生生世世都在一起了么?咱们肉体凡胎,又不是天上的大罗金仙,哪个敢求一个生生世世呢?莫说那些遇不着人的,寻着良伴的能粗茶淡饭、无病无灾地过个十年就不错了。做人呐,贪心不得……”

 

茶倌添完茶,从人手里接过了茶钱,便喜滋滋地转向另一桌客人了。他走得急,没注意到因为自己的一席话,令方才递给他铜板的指尖有微微的颤抖。

 

蓝忘机给了茶钱,却再也坐不下去,起身离席,往茶馆外走。百年匆匆而过,夷陵早不是曾经教人谈之色变的地方,此刻小城的大街上车水马龙,各色摊贩高声吆喝,买家卖家议价之声不绝于耳,乃是个一等一的红火之地。什么夷陵老祖,什么尸山血海,早化作连说书先生也懒得说的老生常谈,没了新鲜劲儿,也就没人在意了。倘若你在大街上拦住一个拿拨浪鼓的小孩,问他“你可听说过夷陵老祖魏无羡?”他必然拿鄙视的眼神将你望着,说一句“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但你若细问,“魏无羡是什么人?他干了什么事?”他便两眼露出空茫的神色,咕哝道“不就是个魔头么?”运道好的时候,他身边兴许会有个朋友补充道“我怎么听说是个神仙?”你若较真,问他们“魏无羡姓甚名谁,祖籍何方”,半大的孩子可就万万答不上来了。

 

——忘记一个人有多容易呢?

 

蓝忘机在天底下最热闹的街上走着,热闹于他却像魏无羡笔下的雅正集,无论如何都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烈日当空,蓝忘机一步一顿,却仿佛走在数载之前,那条略显阴凉荒僻的小街,街边一个黑衣人正和卖土豆的人讨价还价。蓝忘机快步往前,那人略显苍白的脸色,微带戾气的眉峰,还有喋喋不休时勾起的嘴角,在蓝忘机眼前是如此清晰,直如他此时此刻亲眼所见,百年光阴未曾将与他有关的记忆蒙上半分尘垢。

 

——忘记一个人又有多难呢?

 

喧闹的街上骤然传来一声惊呼,随即是马匹悠长的嘶鸣,孩童绝望的尖叫。蓝忘机立刻回过身,看见身边一辆满载着巨大璞石的马车为避障碍急刹侧翻,车上千钧之重的石头向路边砸去,而马车旁边正好是两个正在玩耍的孩童。蓝忘机想都没想,立刻将孩子护到自己身下,同时将灵力聚在后背,以抵挡巨石的冲击。

 

然而想象中巨石砸到身上的情境并没有出现,蓝忘机回过头,发现两个穿着仙门服饰的年轻人一人一剑,将会砸到蓝忘机身上的石头尽数劈开了。没等蓝忘机开口,其中一个年轻的仙门子弟就飞跑到蓝忘机身边,神色焦急地道:“老先生您没事吧?方才的剑气有没有伤着您?”未待蓝忘机回答,他就转头埋怨同伴道:“劈个石头你带这么大的灵力干什么?伤着了这位老先生怎么办!”

 

他的同伴神色愧疚,磨磨蹭蹭地走到蓝忘机身前,也一个劲地问他有没有受伤。

 

蓝忘机松开被他护在身下的孩童,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两个年轻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三确认蓝忘机没事后才离去。

 

蓝忘机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再看向脚底的碎石,忽有一口浊气堵在他胸口,久久不能消散。当他把孩子护在身下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提供保护的那一个,岂料光阴似箭,纵然每日修炼不缀,岁月还是染白了他的头发,在世人眼里,他早已是需要保护的那一个了。

 

蓝忘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里有常年握剑生成的茧,有弹琴拨弦造出的伤痕,然而此刻,这些痕迹连同他含光君的名号一齐变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时光镌刻的纹路,每一道褶皱都在漠然说着同一件事。

 

——原来,我真的已经很老了。

 

蓝忘机的脑中再次浮现方才在茶馆里听到的戏文。“我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实指望你挽月老媒来做,谁知晓喜鹊未叫乌鸦叫;实指望笙箫管笛来迎娶,谁知晓未到银河就断鹊桥;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谁知晓白衣素服来吊孝……”

 

那几句唱词盘旋不去,等到蓝忘机回过神时,他已站在伏魔洞中了。

 

蓝忘机细抚山石刚决的棱角,一如时隔经年魏无羡在不夜天城毅然的脸庞。蓝忘机想,上一次,当魏无羡在这里魂飞魄散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他是否有委屈、愤恨、不甘,他是否孤单、凄凉、寂寞?

 

蓝忘机背靠着石壁坐下来,仅仅是默然站着,似乎也令他疲惫。有好长一段时间,蓝忘机不知道这是为何。是他修炼得不够勤勉因而灵力亏损了吗?是他夜猎消耗过度因而气息不稳了吗?直到有一天,他走过一个田垄,看见一个老人家牵着一头老牛,在田里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对着不肯迈步的牛说:“再两步,再两步就到家了嘎!小时候这点路你可是驮着我走的哇……”

 

那一刻,蓝忘机明白了,不是他修炼得不够勤勉,也不是他夜猎消耗过度,他只是……老了。

 

听闻大象这种动物会提前知道自己将死,临死前特地走到祖辈的坟冢去,不使自己的残躯流落他乡。当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涌上心头时,蓝忘机想到了这种动物,于是他便思考起自己的归处。

 

他应当回云深不知处去吗?不。他是一只离开象群的孤象,掉队太久,已经回不了家了。放眼天地,他孑然一身,又有何处堪作吾乡?

 

蓝忘机找不到答案。一如他修炼百年,妄想重获神格得道飞升,好与魏无羡相守,然而逝者如斯,他垂垂老矣,却没有攀得一丝登天之机。或许不能成仙是一种必然,在蓝忘机为了帮魏无羡杀洛神而自毁神格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轮盘就已经刻好了他的结局。抛弃的东西一旦被抛弃了,就不能再得,这是舍弃的代价。

 

蓝忘机不知道他可以终老于何处,然而等他反应过来时,他早就已经身在伏魔洞中了。那个曾经见证了魏无羡的死亡的地方,好像正适合见证自己的死亡。蓝忘机不能知晓当年魏无羡的心情,可是此刻他仿佛浸没在深潭,天光被黑色的潭水吸收殆尽,只余下刺骨的阴寒将他包裹。

 

蓝忘机在后悔。

 

日间茶倌的话一字字、一句句响在他耳畔——“咱们肉体凡胎,又不是天上的大罗金仙,哪个敢求一个生生世世呢?莫说那些遇不着人的,寻着良伴的能粗茶淡饭、无病无灾地过个十年就不错了。”

 

“做人呐,贪心不得。”

 

蓝忘机知道,他不是没有选择。在那个荼靡盛放的晚春,他可以选择留在魏无羡身边,做一朵春末夏初的烂漫白花,纵然相守的时光短暂,起码可以有十数年的芳香。魏无羡想听的琴,他可以多弹几遍;魏无羡想喝的酒,他可以多酿几坛;魏无羡想染的布,他可以多织几匹;魏无羡想养的花,他可以多种几株。纵然最后他们人神殊途,终要分别,起码他们可以有一个体面的告别——在蓝忘机阳寿将尽的时候,他可以执着魏无羡的手,告诉他这些年他过得很满足、很快乐,告诉他与他相守他从不后悔,告诉他此爱不变,我心永恒——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躲了他百年,他找了他百年,在他短暂如流萤一般的生命里,他留给魏无羡的记忆是不断的得而复失,是不断的错过,是永久的悔恨。

 

蓝忘机不是没有选择。然而他选择了离开,选择了独自修仙,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而这一切,是因为蓝忘机贪心。

 

他不愿满足于区区百年的相守,当他知道魏无羡作为天神有无尽的生寿,他想要与他一样,他妄想生生世世,可却忘了自己本是肉体凡胎。于是他这一生,都被他贪婪追求的得道飞升蹉跎了。

 

蓝忘机想起曾经遇见过的那只蝴蝶精,曾经他谴责她为了保下腹中胎儿不惜吸食活人生气,然而如今回首自己的一生,他与那只蝴蝶又有何异?蝴蝶生命不过十数日,她为了与人类相爱,倒行逆施,妄图延长自己的寿命,最后含恨而终。凡人生命不过十数年,而他蓝忘机为了与天神相爱,倒行逆施,妄图延长自己的寿命,此刻又怎不活该含恨而终?

 

蓝忘机想到这里,竟忽然觉得好笑。其实很多事情的结局,在一开始便展现在他眼前了,当他眼睁睁看着那只痴情的蝴蝶在空中碎成晶莹的粉末,最后无迹可寻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有些事情,本身便不可强求,就如逆风执炬,越是不愿放手,越会被火烧伤。

 

执者,失之。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蓝湛居然花了一生才明白啊!

 

一颗泪珠,沿着他脸上曲折的皱纹缓缓地往下爬。当一个人年老的时候,仿佛连落泪都不是一件易事。那滴泪,要翻过多少沟壑,才能落入泥地呢?一个人,要经历多少分别,才能遇见重逢呢?

 

——还是说,根本就不会有重逢。

 

不必自欺欺人了,蓝忘机想。原本就不会有重逢。魏无羡不会知道,此时此刻他在这里,魏无羡也不会知道,此时此刻他寿命将尽,马上就要与世长辞。从一开始,就是他离开了魏无羡,从一开始,就是他选择了与他不复相见,那么到头来,他又怎有资格奢求,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可以见他一面呢?

 

“做人呐,贪心不得。”——既然贪了心,就要付出代价。

 

流淌过无数皱纹的泪,终于掠过蓝忘机的下颚往下落。当它轻轻落在地上的时候,蓝忘机听到了“啪哒”一声——好似佛堂里的一声木鱼,又如经卷中的一句吟唱,又或许,什么也不是,只是造物者悄然前来,轻扣的一声门扉——“啪哒”一声,落满了尘灰的俗物之架轰然倒地,堆叠了一生的贪痴大坝顷刻崩塌,遮蔽了天空的悔恨尘霾云开雾散,天高海阔,一缕日光照耀到刚刚破土的一棵绿苗,清晨的第一滴露水从初伸展的叶片上滑下。

 

“啪哒”一声,蓝忘机的眼前骤然空明。

 

死亡来临的时刻,悲伤褪去,悔恨消散,眼前是碧绿的原野,蓝天之下,是盛开的荼靡。蓝忘机忽然了悟,也许这才是生命本来的模样,花开有时,然而依旧璀璨。

 

这一刻,蓝忘机忽然不再害怕了。他不再担心自己无法修成正果与魏无羡长厢厮守,他不再担心自己连累家门为亲人徒留遗憾,他不再担心自己蹉跎生命毫无建树了。这一刻,蓝忘机毕生放不下的重担——情爱、家族、仙门,都在此时卸下了。在这个瞬间,蓝忘机别无所求,唯愿世道昌平,百姓和乐,野有不昧之金,路无冻死之骨,直者敢言,贤者不忘。

 

蓝忘机闭上眼睛。此时轰然一道天雷,劈开了天幕。

 

 

 

 

忘川河畔,三生石旁。

 

魏无羡手里有一把小刀,是他灌入自己毕生神力所造。若用这把刀去劈山,则高山瞬间移为平地;若用这把刀去割地,则平地瞬间化作深谷;若用这把刀去杀人,则千军万马弹指之间灰飞烟灭。然而魏无羡手里拿着这把刀,既没有劈山撼海,也没有屠绝千军,他拿着这把刀,坐在石前刻字。

 

刀是世间最利之刀,石是不可刻字之石。

 

魏无羡在三生石上刻:魏无羡,蓝忘机。蓝忘机三字刚刚落在石上,魏无羡三字已经隐去。魏无羡刻:蓝忘机,魏无羡。羡字的最后一笔刚刚落下,机字早已悄然无踪。不论刀上聚有魏无羡多少年的神力,不论魏无羡花了多大的力气去刻,当一个名字落笔,另一个名字就消失。魏无羡不服输,他一遍又一遍地刻,他看着两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消失。

 

不少仙人都在远处看着,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无可奈何的表情。有人说荼幽冥君这是疯了,三生石上只刻命定之人的名字,这个道理刚出世的神仙娃娃都知晓。纵然为神,也有天道不可逆,这是每个九重天上的人都明白的常识。明知道刻了无用,为何还要不停地刻呢?

 

话说到此处,便会有人让说话之人噤声。人群里会有人小声道,大家都明白的事,何苦拿来说呢?荼幽找了那个凡人一百年,没找到对方一片衣角,区区凡人,百年过去,就算寿元没尽,也剩不下几天了。现在还找不到,那就是再也不可能找到了吧?

 

每每听到这里,众仙总是一阵唏嘘。有人感慨荼幽长情,有人低叹情爱伤人,有人警惕凡人不可近,有人嘲笑痴人看不透。

 

纵然是天界最强尊神荼幽的笑话,看久了也会腻。魏无羡在三生石边一遍一遍地刻,久到连站在远处嚼舌根的众仙都无聊地散去,他依旧在刻。

 

那个石头上刻不上字,魏无羡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与蓝忘机没有命定的缘分,魏无羡怎么会不明白呢?可是魏无羡的一颗心,孤零零地悬在天地之间,徒有经年的生寿,却轻薄得犹如飘萍。站在九天之上,用天眼看茫茫数亿凡世,这天地多么宽广呢,这时间多么无穷呢,可是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他是天神,他可以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他可以留在他想留的任何角落,可是哪里都可以前往,就意味着哪里都可以离开,哪里都可以留下,就意味着哪里都可以挥别。不论他走到何处,他都只是天地逆旅间的过客,他此身如传舍,又怎知何处是吾乡。

 

那个牵住他的心,带给他意义,给他一个家的人,被他弄丢了。

 

他甚至不知道他此刻是死是活,不知道他经历了多少伤痛,不知道他是否孤单无助。

 

魏无羡有时候忍不住想,假如从他重生的那一刻起,他就放弃自己的神格,从一开始,他就作为一个凡人陪着他,是否他们起码可以相守百年。假如他能够再细致一点,再认真一点,他是否就能察觉到蓝忘机那颗不安的心,他们之间,是否就能开诚布公,而不至于有这百年的分离。

 

抬手刻字太多遍,魏无羡手麻了。他像个凡人一样,手麻了,刀刃一翻,小刀划破了他的手指,鲜红的血珠蹦出指尖。

 

魏无羡在后悔。

 

他想起数日之前,他还在人界找寻的时候,听过的一出戏。那戏里唱道:“楼台一别成永诀,人世无缘难到老,我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那戏里,相爱的两人虽然无缘结成连理,却好歹有过三年同窗。魏无羡想,他和蓝忘机的相守,分明连三年也不到吧?为何他明明拥有大把的时间,可是他真正想求的相守,却如白驹过隙,如此的匆忙。

 

“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现在我在姻缘簿上刻字呢,魏无羡看着指尖的血珠往下坠落,就这么一次,可以如我所愿吗?

 

“啪哒”一声,血珠落入忘川。魏无羡听到了通天彻地,一声惊雷。

 

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有看热闹的神仙喊:“有人飞升了!有人飞升了!”然而离得太远,魏无羡没有听清。只是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丝异样的感觉,没有令人警觉的声音,也没有教人不安的动静——仅仅是,一种感觉。

 

那感觉,就像漂泊多年的游子骤然回到故乡,踮起脚尖用指节扣在家门的门扉,扣上去才发现,家门根本就没有锁,“吱呀”一声,门被他扣开了一条小缝,母亲亲手烧的、熟悉的饭菜香味便从这缝里飘出来,让游子的整颗心轰然落地。

 

魏无羡放下了手里的刀,站起身。

 

心漏跳一拍,他转过身,回过头。

 

站在他背后的,是一个白衣人,经年未改的容颜,对他笑。

 

 

 

因为魏无羡已经转过身了,所以他没有看见,就在方才,他刻在三生石上的那两个名字——“魏无羡”与“蓝忘机”,这一次,没有消失。

 


 

 (全文完,有番外)






 

————————

 

注:

1 选自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哭灵唱段。讲的是梁山伯离世,祝英台在他坟前哭灵,后一道霹雳劈开梁山伯坟冢,祝英台纵身跃入,与他同穴。


评论 ( 113 )
热度 ( 1524 )
  1. 共7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加零不加一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