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荼靡花事（46）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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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补天——补什么天，补我！
少司命陨落的闷雷过后，旋风停止，呼啸不再，整个天地沉静下来了。只有那当头的一片黑云，此刻已经笼罩了整个凡世的天空，一丝光也漏不下来，令白昼瞬间如黑夜一般。
没有光亮，没有声响，魏无羡只能听见自己咚咚跳动的心跳，以及怀中蓝忘机微弱的脉搏。很奇怪，蓝忘机此刻虽然意识模糊，但是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应该会本能地害怕，或是痛苦吧？可是蓝忘机的心跳沉稳又缓慢，带给魏无羡前所未有的安宁，就算魏无羡早已猜到接下来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在听着蓝忘机心跳的时候，魏无羡心中的那一丝忧惧也烟消云散了。
魏无羡听着自己的心跳逐渐和缓，变得与蓝忘机的心跳节奏一致，到最后，他们两个的心跳重合在一起，仿佛他们合二为一。
就在这样的平静中，魏无羡缓缓抬起头，对从黑云中心落下的一个人说：“你来了。”
那人一挑眉毛：“你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你早就知道是我？”
魏无羡“嗯”了一声，道：“大司命心虽狠，但还没法弄出这样的阵仗。”
那人大笑，给了魏无羡一个赞许的眼神，将手上的一个东西朝魏无羡抛去。魏无羡侧身接过，发现是一个还在跳动的心。
“这是……”
“大司命的心，刚挖出来的，还新鲜。”魏无羡面前的人笑着。
魏无羡叹道：“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杀了他？”
“别这么惺惺作态，搞得像你自己不会杀他似的。”那人道，“二话不说一个雷劈死了少司命的，不是你吗？”
“她要杀我在先，否则……”
“省了吧，荼幽。我听腻了你这套伪善的说辞，五花八门的借口多得是，到最后还不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顺便……我没杀大司命，他的神力还在身上，我只是活挖了他的心而已。像他这样活了这么多年的神，只要神力不枯竭，就算没了心也是能缩在地牢里苟延残喘的，不过就是痛了点而已。”
魏无羡道：“你为什么这么恨他，因为……洛神吗？”
天地怵然变色。
一个飓风从天边扫来，几乎要拔起整个夷陵的山头。魏无羡身子不动，咬破自己的手掌，凌空画了一个血符，将它拍往飓风的风眼，定住了毁天灭地的一击。
魏无羡一边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在神力下慢慢恢复，一边道：“看来是了……”
“……河伯大人。”
魏无羡接着道：“我听说你被洛神及两位司命废了神力关了起来，似乎还是在是否要叛我的事上产生的分歧，你很恨他们吧？”
河伯道：“他们要叛你，是自寻死路，我早就说过了，你虽然看起来胡闹随便，但有大智，关键时刻也狠得下心肠。”
魏无羡笑：“喔，谬赞。”
河伯继续道：“我也说了，你唯一的弱点，就是多情。被情所扰，为情牵绊，神性渐弱，人性愈强。”
魏无羡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显然洛神他们没有听你的，没等我和人双宿双飞彻底变成一个人就急着来杀我了。”
河伯道：“所以我说他们蠢。”
魏无羡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来杀我？”
河伯大笑：“我？现在我杀你不需要理由了。现在我要杀你，就和凡人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你问问你的凡人小情人，他走在路上踩死一只蚂蚁，需要理由吗？”他笑着笑着，覆盖了整个天空的黑云开始搅动，地上的尘沙在一刹那全都被吸到半空，随着他手轻轻一挥，翻卷的黑云落下，扭曲、旋转、发出暴烈的电光，最后化为一条吞吐雷电的黑龙。
黑龙咆哮而来，魏无羡身体不能移动，左手二指并指在右手手掌一划，鲜血崩流，他将出血的手掌立在身前，嘴中默念，手掌中流出的血弥散在空中，在魏无羡与蓝忘机身周组成了一道淡红色的盾。
河伯笑而不语，手再度一挥，黑龙长驱直入，张开闪烁着电光的巨口，一口咬在魏无羡的血盾上。
时间静止了一瞬。然后，整个凡世地动山摇，所有的钟鼓在同一时间发出悠然不绝的鸣响，晦暗的苍穹漏下一丝天光，天幕仿佛被黑与白切割为两半，夷陵的山岗飞沙走石，轰然一声巨响，沿着巨龙与血盾的碰撞点，乱葬岗裂成了两半。
巨龙消失了，血盾也碎裂了，隔着深入地底的深渊沟壑，河伯与魏无羡两两相望，默然不语。
终于，河伯率先打破了沉默：“真遗憾，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弱。又是切割神格为剑，又是催化流血为盾。你身上的神格和血液，够你抵挡几次攻击？”
魏无羡笑，刚想接话，开口却骤然呛出一口血来。他慌忙用手背去堵，点点猩红落在他苍白的肤色上，显得格外醒目。
河伯叹：“明明有着最强神力，却自甘为人，现在又怪得了谁？”
魏无羡漫不经心地抹去了嘴角的血，对河伯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他看着漫天的黑云，以及河伯眉心无法驱散的黑气道，“自堕为魔？”
河伯道：“我的神力被洛神抢走了，我别无他法。说来真是可笑，在这个世上，真正在乎他的是谁？是我！我为他修炼，为他飞升，又为他战斗，可是到头来，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呢？他养了满满一个洛神殿的男女，他怕我坏事就废我神力将我囚禁……哈！最后他被一个凡人杀了，哈哈哈！他被一个凡人杀了！你说，这是不是盘古开天以来最好笑的笑话？”
河伯越说越激动，身上迸发出无数黑气，漆黑的天幕瞬间吞噬了魏无羡方才的反击带来的一丝天光，黑色的穹顶越压越低，天与地之间的缝隙越来越窄，眼看再往下，就要将这世间的万物统统压扁。
魏无羡双指并拢，向上指天，一道光芒自他身上发出，化为一个擎天之柱，将天与地生生撑开，阻止不断下沉的黑云吞噬一切。
河伯忍不住发出冷笑。整个天穹都已被他的魔气侵蚀，天幕下坠早就不是一般的力量可以阻挡。就算荼幽在神力鼎盛之时，都无法以一神之力挡住整个天穹的坍塌，何况他此刻切割了神格，又失了大量血，早已黔驴技穷。
去死吧！河伯想，全都给我去死！情爱没有意义，不论你为一个人付出了多少，都会遭到无情地背叛。永生没有意义，不论你神力多么强大，最后都有可能死于一个凡人之手。这一切，全都没有意义，爱也好，恨也罢，不过是一时玩闹，只有死亡是绝对的，是永恒的，只有死亡，对每个人都公平。
所以一起去死吧！在死之前，感谢你的魔君大人，为你蝼蚁般的性命带来了永恒。
魏无羡将全部力量都用来撑起天幕，可是整个苍天根本不是由一个人能扛的。魏无羡几乎能看见自己的鲜血充入眼睛，将他的视野变成一片红色，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的脊椎承受不住天塌的巨力而发出可怖的将要断裂的声响，他几乎感受到自己的血肉无法抑制的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万千肉块洒向人间。
魏无羡知道，远古神祗女娲补天，尚需彩石与鳌足，而如今他所有的全部，只有神格不全的自己，以及苟延残喘的力道。他知道，自己的神力很快就会用尽，天会塌，所有人都会死。可是，为什么他竟然毫无恐惧呢？他以为他会内疚，他会自责，他料到洛神与两个司命会叛变，他料到一些天兵会倒戈，可是他没有料到河伯会因洛神的背叛而堕魔，他没有料到丧失理智的河伯要让天地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再追回的爱情陪葬。可是，此刻他的心中，竟然毫无纷乱的情绪，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没有失误的追悔，没有对过去的怀念，什么都没有。他的心中，只有一颗跳动的心，那颗心的心跳，和他抱在怀里的蓝忘机一模一样，是完全同步的，心跳。
魏无羡想，这才是我想要的吧。两颗同时跳动的心。什么人与神，什么永生与轮回，什么光明与黑暗，这些才是谎言吧？世上根本就没有神，没有魔，没有永生，没有轮回，只有人，与人的牵念。
所谓神，不过是抛弃情感多活了几年的无聊家伙，所谓魔，不过是抛弃希望沉沦于恶意的绝望生物。抛弃了情感、抛弃了希望，存在就失去了意义，所以神与魔，终究只是虚妄吧？
只有人是真的，是真实存在的，是会痛苦，会快乐，会爱，会恨，会在情感中沉浮，会在绝望之后重获新生，会在代代繁衍中永垂不朽。
所以，河伯没有错，天要塌了，没有任何一个神能救得了这个世界，就连神界最强的荼幽冥君也不行。但是，魏无羡可以。
因为魏无羡不是一个神，魏无羡是一个人。
分明是飞沙走石的末日之际，魏无羡却骤然感到一阵清风拂面。他低下头，正看到怀里的蓝忘机睁开了眼睛。魏无羡从那双淡色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只有自己——明明世界在坍塌，明明整个乱葬岗在崩毁，明明四周有呼啸的狂风，有可怕的魔气，有敌人的冷笑，有凡人的哭嚎，可是……在蓝忘机的眼瞳中，只有自己。
也许世界要毁灭不重要，也许根本无法相守也不重要，只要这一刻你将我放入眼中，这一眼便可达万年。
又或是，蓝忘机知道，只要有你，就会有世界。
魏无羡收起了支撑天柱的手，苍穹落下，在河伯的狂笑声中，一切归于黑暗。
下一刻，从空无一物的虚空中，那原本是天所在的位置的地方，出现了一颗星星。过了一会，出现了另一颗。
没过多久，那个似乎已经被吞噬的世界，出现了漫天繁星。
星星柔和却并不微弱的光芒撕开了厚重的雾霭，将凡世的一花一草都沐浴在温柔的照耀下。以为自己已经死去的人们睁开双眼，发现所有的一切都一尘不染。
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天塌了的梦。
而魏无羡，他依旧坐在乱葬岗的那棵老树上，姿态不雅地晃荡着一条腿，怀里抱着一个人。
他对怀里的人说：“早安，蓝湛。”
怀里的人对他说：“早安，魏婴。”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