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的双手被手铐反铐在椅背,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前的人,和他面前桌上一字排开的各色刑具。
九万三千九百八十一秒,魏无羡心道,九万三千九百八十二秒……
黏腻的冷汗,从额角往下滚,掠过脸颊,淌下脖颈,钻进衣领,划过胸骨,落入腿根。魏无羡想起那个人的手指,捏住自己的腿根,往上推……
“时间?”面前的人问。
“不知。”
“地点?”
“不知。”
“任务?”
“不知。”
头顶的劣质灯,因为简陋电椅的骤然通电跳了一下。
动动手腕,哗啦啦的手铐响中,魏无羡甩掉指尖过电的震颤,咳嗽一声,溅了点血沫在衣襟上。
九万四千三百十八秒,九万四千三百十九妙……
“姓名?”
“不知。”
“上级?”
“不知。”
“组织?”
“不知。”
滚烫的血溅进了眼睛里,害得魏无羡流下泪来。真难看啊,魏无羡泪眼朦胧地睁眼,想起那个人轻轻捏住他的脸颊,将飞进他眼里的沙子吹走。他嘴里的气息,像夏天清晨刚摘下的、带着露水的薄荷。
九万五千一百二十秒,九万五千一百二十一秒……
“队员?”
“不知。”
“组别?”
“不知。”
“代号?”
“不知。”
身上的骨头发出咯嘣的脆响,魏无羡凝视看着面前拷问自己的人的双眼,像外国人一样的,浅淡的眸色。
九万五千七百九十三秒,九万五千七百九十四秒……
眼前的世界像爱德华·孟克的画,有着鲜明的对比色和夸张的线条。十年前的此时此刻,魏无羡一个前滚翻,从地上依次捡起53个手枪零件,102秒完成组装,回身开枪。
“砰——”运动靶垂直坠落。
魏无羡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教官微微颔首。
九万六千二百二十七秒,九万六千二百二十八秒……
“国别?”
“不知。”
“辖区?”
“不知。”
“暗号?”
“不知。”
中医说人有十二经脉,断掉其中的一半兴许还能活——后面半句是魏无羡自己加的。他想起他跟那人讨教中医理论,牵引着他修长的手指摸过身上的督、任、冲、带,“蓝湛,深不深”,阴跷、阳跷、阴维、阳维,“不知羞”……
拷问的人生性爱洁,染了血的刑具便丢弃不用,很快桌上就不剩几样了。
九万七千九百八十七秒,九万七千九百八十八秒……
魏无羡的血喷得太急,溅到了对方的衣袖。
“唉,又把你衣服弄脏了。”三年前的此时此刻,魏无羡背靠着蓝忘机坚实的脊梁,从他手里接过带着他余温的枪。被炸成废墟的楼外枪炮声震耳,蓝忘机垂下长长的眼睫,对他的道歉并不接话,只用低沉的嗓音道:“别死。”
拉开保险栓,魏无羡发誓这一辈子,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现在,他背靠电椅,被反复过电的皮肤传来致命的麻痒。
九万八千五百零六秒,九万八千五百零七秒……
曾经有人对魏无羡说:“你要叛出组织,从此以后,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你最好不要落到我们手里。”
魏无羡多此一举地问:“落到你们手里会怎样?”
“会被拷问至死。”
魏无羡当时想,他呢?他会将我拷问至死吗?
九万九千一百十三秒,九万九千一百十四秒……
桌上只剩下一样东西了,那是一把手枪。
魏无羡师从蓝忘机,和他搭档七年,见他拷问过上百个人。每当桌上只剩下一把枪的时候,结论已经显然——是个不可能开口的人。
枪毙即可。
魏无羡做了一辈子无神论者,现在是第一次相信神明。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结束他的性命,此刻正站在他眼前。
魏无羡第一次遇见蓝忘机的时候,教官严肃冷峻,面上从无表情。蓝忘机对魏无羡说的第一句话是:
“若为恶,亲手杀你。”
现今魏无羡垂头扫视身上的残肢败肉,心想:何为善?何为恶?
从众即为善吗?独行即为恶吗?
顺势即为善吗?逆流即为恶吗?
没人告诉他答案。
魏无羡恋恋不舍地望着面前蓝忘机的脸,他的教官,他的后背,他的爱人。
九万九千九百九十八秒,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秒……
魏无羡笑了。“蓝湛,我破了你的记录。”——被拷问十万秒没有开口。
蓝忘机漠然举起手里的枪。
“砰——”
是空弹。